[ 百年陈香 ]

  我想我不会再哭了。我忘记了哭泣的姿态眼泪的味道。几个月前我还在为杀人感到恐惧躲在墙角捂住脸庞偷偷哭泣。但现在不会了。什么都已过去。我们都应该笑。笑是一件快乐的事情。难道不是吗?真的,请你笑一笑。求你笑一笑。我知道你能带给我很多。你能把我从这儿带出去。我们一直在枯萎中。一直在。
  
  那个陌生人终于停止下来。我看见他哭的脸都发肿了。肿的很难看。可是这红肿很快就会消失。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把手伸进铁笼子,他握着我,他在颤抖。他说他一定要带着我离开这儿。我觉得这没有太大意义。但也没有反对。
  
  有人曾经从这里出去过。碌碌续续。他们先把头低着伸出铁丝网,然后再把整个身体全部拖出门口。似乎很艰难。但需要等待很久。不知道有多久。有人说是一年二年三年四年。我没有概念。他们出去后站在铁丝网外回过头来看,有些人看了一小时左右,有些人看了一整晚,有些人现在还在看。有些人不想走。就比如那个麦田守望者。
  
  两天之后,那个陌生人出来了。他脸上的红肿几乎完全消失。但由于缺乏阳光照耀显得格外苍白。人也微显苍老。他的形象在我脑海不停的变换。以前似乎留着短发(现在长了),脸瘦瘦的,常常穿一身黑色长衫,表情时而嘻笑时而冷酷。有时又看不清他的脸面,他用背部对着我,话语轻细,无法言听。他真是一个神秘人物。我想。
  
  那天晚上他把我从铁笼子里拉出来。我还在熟睡中。迷惘。他牵着我的手穿过一层又一层的黑暗。感觉很遥远很漫长。这条路途充满了病人撕裂般嘈杂声,空中闪烁的星光缈扫在草地上,我似乎看见了一个男人低耷着脑袋长发垂下躺在杂乱无章的枯草上,一个穿着裸露的女子倦缩着身子(看得出她很冷),她的模样像在跳舞,她的脸庞有种凄冷的美丽。还有一个女孩裂着嘴对我们笑。她的笑容更集中在陌生人身上。她嘴里说着什么,但听不清楚。其实我想上去听清楚她究竟在说些什么。但陌生人走的太快了。最后进入我视线的是瘫痪在草地上嘴里流着黑色血液的女孩。她的样子看上去太恐怖了太恶心了。我想这真是一个不懂干净的女孩。她的腰间围着一把薄刀。看上去有些刺眼。我想她睡觉时都围着它,那一定很不舒服,挺辛苦的。于是我慌忙中弯下身顺手帮她取了下来。她的皮肤很白,夜色弥漫,长久被薄刀覆盖的肌肤上清晰的露出几个字眼。刻在肚眼的两旁。一个我字,一个你字。在肚眼正上方似乎还刻着一个字。很小。看不清。其实我很想上去看个究竟的,但陌生人实在走的太快。他要尽快离开这里。带着我一起离开。这真是一件滑稽的事情。
  
  黑暗中陌生人走到铁丝网边缘和外面的一个看守人员暗语。当然我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我的睡意还在继续。然后铁丝网大门缓缓敞开,一股清新的带着凉爽而不一样的空气迎面照过来,我一阵哆唆,清醒了许多。陌生人首先钻了出去,他从背后招手示意我跟上。那个看守人员伸出手来帮助我。他的手是温暖的,这种感觉很熟悉。似乎很多年之前,曾经握过这双手。但这不重要了。当我回过头来,铁丝网内笼罩了浓浓的夜雾。什么都看不出。
  
  就这么离开了。就这么离别了。我不知道留恋些什么。事实上我一定忘记了些什么。可是我又能带走些什么呢?
  
  丛林一片漆黑。
  
  
  一阵风吹来,手上握着的信纸随风飞逝。我看着它渐渐消失在远处。一颗心渐渐平静下来。它似乎飞进了那片丛林里。女子依旧站在身旁。她没有看着我。看着丛林。我想她一定又在期待着象我这样的人从里面走出来。可我是怎么样的人呢?我连自己的名字都无法知晓。现在我站在这里,手心空洞。
  
  我的记忆实在太脆弱了。信的内容我几乎已经忘记。只有一瞬间,这一刻因为太漫长或者太仓促所以都无法保留。而且任何事物都不是永恒的。都是瞬间的。爱情是瞬间的,生命是瞬间的,死亡是瞬间的。瞬间即逝。我的脑袋又开始疼痛。这该死的思考。我想谋杀我的思考。我捂着脑袋用力挤压,我想把它们压成一团或者一堆碎片总之什么都好。我不清楚这么做的意义何在。我只是想这么做而已。如此而已。
  
  天又黑了。阁楼的走廊里,女子裹着大衣凝视着远方。天气开始转凉。呼吸空气喷凝成一股白雾。我坐到她身旁。不说话。沿着淡淡的月光,再此观望远处丛林。茂盛的枝叶是灰色的,空地泥土黑凸凸。我说,你又在等那些人走出来。是的。她说。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冷漠。我说我可以和你一起等吗?她不说话。我们都不说话。许久,我又开始说话。我说,我在等那个腰间围着薄刀的女孩。
  
  你会等到她的。女子说。她不动不动,眼睛直视丛林。没有人出来。
  
  你在等谁?我偏过头来问她。
  
  一开始她没有回答。嘴角微颤。我想她会告诉我一些事情。关于她自己的。这个神秘的女子。她终于开口了。她说,我在等一个人,就象你等一个人一样。
  
  我听着。
  
  我在这里等了他两年零七天。过了今晚就是两年零八天。
  
  有没有等到?
  
  女子又不说话。我只好也吞声不语。这句话其实是多余的。我想她等了这么久都没有等到那个人,等到人都枯萎了。她还是一直等下去。如果我等这么久还会不会一直等下去呢?我不知道。酒店的旗帜灯笼发出微弱的光亮,指引着前方。丛林后面一片空地上空层迭浓雾。我迷茫地看着,不知所措。我对此无能为力。
  
  忽然一个念头闪过我的脑海,我应该去找那个配着薄刀的女孩。我想这样下去用不着多久我就将忘记她了。但这是我现在唯一所记得的。而且我几乎已忘记了今天早上我才刚从里面出来。这真是件悲哀而可笑的事情。
  
  我说,等到天亮我想进那片丛林找那个女孩。
  
  为什么要等到天亮。如果你真的想去,大可不必。
  
  你不想一起去吗?
  
  ……不想。
  
  我站起身来,远处那片丛林似乎变得更加接近清晰可见。是呀,为什么不现在去呢。我要去找那个女孩。无论如何都要找到她。走下楼梯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我又走回走廊,我对那个女子说,你要等的那个人长什么模样,或许我能够见到他,我可以告诉他你在这儿一直等着他回来。女子表情微微动容。但很快就冷静下来。她说,不用了。她闭上眼睛。我说,真的不用了?她迟疑片刻,终于开口,声音颤抖。那个人右边脸颊带有伤疤。如果你能找到他,请帮我带给他一瓶酒。百年陈香。告诉他我会等他一百年。
  
  我带着那瓶酒走出酒店。没有回头,径直走入丛林。
  
  
  —完—
  
  
  后记:这是我第一次写如此长的文字,对我来说,的确如此。在不断的怀疑过程中完成倾诉。而且写的这里,夜已经很深了,我有呕吐的感觉。胃不是很舒服。喝了太多咖啡。空荡荡虚无缥缈的感觉。我用简单的文字完成了结局。不管写的成功与否,每一个文字都为某一时刻而存在。它们是有生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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