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当我从长久的敲击键盘移动鼠标里无意中抬头,百叶窗在风中忐忑地半开半闭,如纯洁的心第一次遭遇爱情。天空一丝云也没有。不,应该说是我已看不到云。只有惨白的阳光,懒洋洋地东一块西一块地散落着,象旧照片上斑驳的霉迹。我甚至可以闻到那股霉味,从久远的过去中的某个地方以蒸腾的姿势优美地俯视着我。我就那样呆呆地迎视着它,直到泪,终于无声地滑落了。
其实,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能哭。那天很平常。日子凭着惯性一天天原封不动地翻版着昨天。他的臂弯仍然温暖宁静,象童年那弥漫着淡淡稻草与栀子花香的记忆,足以让我在每个被噩梦惊醒的暗夜重新沉沉睡去。真的,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能哭。
一定有什么一直在暗处顽固阴险地生长,我知道。从我第一次赤了脚踩在冰凉的泥地上,望着下山的太阳惊慌失措那天开始。西边山上的那棵苍老的榆树于是经常在我梦中出现,只是在我梦里,它变得异常的年轻而温存。我从此不曾有过完整的安详甜蜜的梦。那只有着绿色掌纹白皙细长冰凉潮湿的手总会适时出现,无比温柔地触摸我的脸。然后,鸡鸣狗吠,金属的碎裂声,无数人嗡嗡的说话声,婴儿撕心裂肺的哭泣声便象一场预谋突然从各个角落向我逼近,天空在头顶一寸寸裂开,世界越来越小,越来越暗,我头疼欲裂。。。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以为那棵树已经老了,干枯了,为此我跪在原地,感谢上帝。清晨醒来,我才知道,那不过是另一场梦,而已。
我早上六点骑着车在这个城市里穿行。从夏天到秋天。路边是许多和衣而卧的人。他们脸色黝黑,头发板结,嘴角挂着涎水。各式的汽车从他们身边不足五米处呼啸而过。我不知道,他们曾经做过多少次被飞驰而来的汽车迎面撞倒的噩梦。曾经有多少次,他们猛然坐起,任灼热的风蒸发了梦魇的影子,带来麻木中偶尔闪亮的金子般的忧伤。头顶,是把月亮衬得黯然失色的街灯的光。
我是一个犯了很多错的人。在各个城市的边缘我赤足行走,没有人知道我最终该回到哪里。欲望是灯红酒绿,是无家可归,是云层之上诸神嘴角不怀好意的一抹微笑。在欲望最强烈的时刻我要最终反败为胜。我一直都在努力这样做。但灵魂永远在没有星月的夜晚躁动不安。我渴望着平静,黑暗,死亡,和你。
我独自摇摆着,不能停。那些意料之外的曲子是那么优美,因为到了尾声,更显得恋恋。走吧。不断有人说。所有的人都离开了。世界在那一瞬黑,而且静。我伸出五指在眼前晃晃,居然什么也没看见,这令我惊喜。月光,冰凉的月光斜斜地从窗外袅袅亭亭地踱进来,有点迟疑。我绝望地笑笑,说:来吧,我等你好久了。
昨夜我又梦见故乡了。漫山遍野的黄菊花开得很鲜亮。没有人采摘。整个世界空无一人,空无一人。只有风,猎猎地从昨天,吹到明天。
请原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