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是第五天了。蓝月的伤口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更严重。伤口边缘已经开始腐烂,露出白色血丝的汁液。抹上药粉的时候手指无法触摸。剧烈的疼痛摧残着整个身体。我把蓝月轻轻扶起来。我需要她振作起来。我把她从床上撑起来,让她的额头熬出冷汗一步一步行走。我为自己的这个可恶的想法而感到羞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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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甚至希望她还能去杀疯子。我真的是疯了。
我开始哭了。起先只是偷偷抽咽,用手遮住脸庞不让蓝月发现。有时候背过身去擦拭眼泪。后来我无法自控。放声哭泣。我躲在墙角里倦缩着身子颤抖、呕吐。这些都是我杀人之前的状况。我害怕极了。蓝月说如果你害怕的话可以不去。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天杀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背叛的杀手。他们的游戏规则就是如此。他们创造了天生杀人者。这是你活着的任务和理由。
我哭着哭着睡着了。蓝月闭着眼睛不说话。我好象开始做梦了。我梦见蓝月病好了。她拿起她的引以为傲的薄刀执行杀人任务去了。她走的时候在我额头亲吻。我似乎咽喉梗塞,什么话也说不出。我一如既往等着蓝月回来。其间闲着无事把包袱里的匕首拿出来,仔细研究上面排列有序的花纹。然后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天黑了又黑了。蓝月没有回来。我开始焦虑不安。趴在窗口望着远方。可是那里漆黑一团。什么也没有。我走出去,走向黑暗。我大声喊着蓝月的名字。四周除了回音没有其他任何声响。我更害怕了。我该怎么办。我找不到回家的方向了。我跌跌撞撞盲目的乱窜,突然脚下一空,整个人都落空,沉闷铅重的摔落下去。如同一团重物。耳边有风声呼啸,急速的下坠让我呼吸困难。
我想我快要死了。
醒来当然什么也没发生。这让我失望但又感到安心。
我迷糊着眼睛望向窗外,晨光泛出苍白的颜色,附在玻璃上慢慢爬升。我又转过头来看蓝月。她略带血色的脸庞很安静,呼吸安稳。漆黑的长发零散开来。眼睛紧闭。露出的伤口依然有些红肿。我起身走过去,把手放在她的脸上。
这就是爱着我的蓝月吗?我竟然让她受了那么多苦。让她流了那么多泪。我的心脏传来阵阵痛楚。我俯下身,亲吻她。
然后我带着包袱抬头昂然走出去。
那时候蓝月睡的很香。
月风林。
大道两旁杂草丛生。掺叉的枝叶分布排列在高大挺拔的大树上。密密麻麻。我埋伏在草丛间。我已经很久没有执行任务了。刺杀对我来说变得越来越陌生。我想起莫言对杀人和刺杀的分析。刺杀要经过周密的计划和长时间的思虑和等待。时机是绝对重要的。你要掌握出手的时机,出手的地点,出手的方式。一击命中。我祈祷着莫言这个天生杀人者真的能够在天显灵。
疯子终于出现了。
他是个魁梧的家伙。走路时身体摇晃。他的腰间配着一把长刀。宽大而明亮。在阳光下闪出耀眼的光芒。他一步一步毫无察觉的向我这边走来。我的手心开始冒汗。心跳加速。我伸进包袱握住匕首。我无法确定是否真的握住了匕首。一阵风吹过。吹起地上枯萎的草荆和满天的泥沙。疯子伸出手来遮住。他的手离开了他的刀。
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
我就如风一般飞驰过去,我的刀即将在他咽喉间划过一条血丝。他很快就将听到他自己如风一般的声音,血液喷射。
这一刀突然在空中凝迟下来。我惊愕的看着他的眼睛,我看到的不是恐惧,而是疑惑。我们彼此之间的疑惑。他的手抓住了匕首。匕首上刻着花纹,停留在离他喉咙只有一公分的距离。
也许太迟钝了,也许是疯子的手皮肤太厚实了,他用力的抓紧却没有划破肌肤更没有溢出血液。然后他一拳打在我的腹部。我飞弹出去,剧烈的疼痛让我无法抬起头来。
我知道我必须抬高头。
他走进我,他的手握紧刀。我想一切都完了。都完了。我忽然记起来曾经有人说过我真是一个很有前途的杀手。那个人是谁呢?我由于太恐惧而模糊了记忆,我想象着刀从我背脊刺入心脏的那一刻,我会不会哭呢?可是我为什么要哭呢?是呀,我为什么要哭为什么要哭为什么要哭?我甚至都来不及思虑。然后我猛地爬到疯子的脚边,拖住他的脚,低下头不停的摆动。我撕裂般的吼叫,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疯子蹲下身子,他要我抬起头来,他看着我的眼睛。他说我不像是个一个杀人的人。
一个杀手永远都不会低下头来向对手求饶。杀了我连他都觉得难过和悲哀。
他的确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他说有些人活着比死了还要痛苦。我不管痛苦或者快乐都要活着。无论如何都要活着。我要活着给蓝月买药。我要活着给蓝月敷伤。我要活着抱着蓝月睡觉。你知道蓝月她还在家里等我。你能明白我的心情吗?不。你不能。你以为我怕死吗?不。我不怕。我真的不怕。我说这些话的时候就算你用刀顶着我的喉咙我还是要说出来。我说这些话的时候就算你用刀割断我的咽喉我也要撕声呐喊出来。
我是那么爱蓝月。我不想她一个人孤独的受伤害。我要用我的生命来照顾她。
可悲的是,以上大部分都是谎话。我真他妈为混帐的胆小而感到十万分的耻辱。蓝月只是我活下去的一个理由而已。
但我真的爱她。这一点你求求你一定要十万分的理解。
我跟子丘说任务失败。他听到这个消息非常不悦。我说蓝月受了重伤。他点头表示无奈。我看得出他更关心的只是任务本身而已。我无话可说。路过花园的时候想找香儿。但不见她人影。我想她大概又去跑腿传达任务了。或者是去看病了。于是我走进花园,在她常常徒步的地方找了一石阶坐着歇息。石阶的周围长满了青苔,暗黄的颜色,湿漉漉的。地上的花朵已经被踩的横七竖八,花瓣破碎不堪。这副情景实在不堪入目。
过了几天之后,蓝月的伤势有所好转。伤口开始愈合。红肿也已褪去。有时候她还可以下床行走。她说等她身体完全康复以后要去杀疯子。
蓝月也真是个疯子。
不过事态的发展真让人愉快。又过了几天后,子丘带着一群人过来看蓝月。我告诉他们不用客气。蓝月的身体并无大碍。我怕他们不信。就叫蓝月下床来回走了几遍。那群人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我又怕他们对这件意外过于自责。就叫蓝月使了几套剑法。
这时子丘开口了,他说他们要带蓝月走。
我有些迷糊。
子丘说每个行动失败的杀手在他们看来都是病人。他们由于紧张慌乱或者犹豫胆小或者过于单纯等种种原因而导致任务失败。组织有必要对他们进行治疗。对此我感到非常疑惑。子丘也摊手表示无奈。
我说蓝月她没病。她不需要任何治疗。
那群人才不管那么多,他们上去扶住蓝月,拉着她。我上去阻止。子丘说这是组织的命令。如果你想违抗。后果自负。他还安慰我说很快蓝月就会回来的,他们只是想让她好。
他们真的是为她好。
那群人带着蓝月沿着小镇的街道一直往前走。我和子丘跟在后面。
走了近半个时辰,经过一条宽大的石路。蓝月说有些累了。人群中有人告诉蓝月,前面有家酒店,每个病人治疗前都要在那里喝上一杯酒。人群中发出清脆的嘻笑,他们说那酒真不错。酒的名字叫百年陈香。酒店的老板娘也长的漂亮。皮肤如奶脂般细腻。喜欢穿着鲜红的绣花衣裳,头戴围布。
果然不出所料。在石路的尽头,远远望去,一幢灰色树墙的两层阁楼如海螫胜楼般矗立在眼前。走近一点,可以看到木雕的粗圆柱子,排列整齐的桌椅,鲜红的店面旗帜迎风招展,上面写着两个黑色大字:枯萎。不知道这儿的主人为什么取这么一个名字。
我们找了几张桌子坐下来,事实上,这儿几乎没有什么客人。
酒店的主人是一位二十七八的女子。果然穿着鲜红的绣花衣裳,头戴围布,脸庞削瘦,白瑕光洁,神色平静。看来她并没有为缺少顾客光临而感到焦虑。她的手很自然的交叉在一起,脚步轻盈。她的声音是冷漠的。她从旁边的桌子上拿来一瓶酒放在我们面前。
百年陈香。很好的酒。
我和蓝月坐在一起。我告诉她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我会来看你的。她点着头。不说话。我把一包药放在她口袋里,我说你的身体还没康复,记得吃药。她点着头。不说话。然后我们两人都不说话。
我突然间发现自己罪恶深重。自己犯下的错误却要别人来承担。我越想越痛苦,越想越觉得我对不住蓝月。
我终于站起来走到子丘面前。我说杀疯子是我去杀的。我没有杀死他是我的责任。这一切都跟蓝月无关。都跟她无关。我注视着子丘。我想让他知道真相。子丘带着惊讶的眼神看着我,然后他笑。他说我知道你爱蓝月,但你不能替代她。我知道你想替蓝月受罪,但这对蓝月是没有好处的。
他不相信我。他由始至终都不相信我。
蓝月把我拉回去。她说别说了什么都别说了。
她亲吻我的额头。她叫我等她回来。
我怔怔地看着她,恍然间我觉得自己似乎就快要失去蓝月了。她永远都回不来了。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我害怕的抱紧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我只想多抱她一会儿。但无论这一刻有多么天长地久,我都觉得过的太快了。
离开酒店后我们继续朝前走。
不远处出现一片丛林。呈椭圆形。碧绿厚实的枝叶层层迭迭。再往远处望去,是一块拓大的空地。灰暗的云空下,显得朦胧而黯然。这就是我和蓝月分开的地方。那群人带着蓝月进入了那片丛林。子丘和我目送他们进去。蓝月回过头来看我,我看到她流泪了。我也流泪了。我要冲过去帮她擦眼泪呀。
子丘奋力拉住我。他说你不能进去,那是禁地。那里都是病人。
蓝月的身影终于完完全全消失。
我站在那里恍如隔世。如梦境一般迷幻。过了好久,子丘把我拉醒。他说,你有任务了。我一时还沉醉在蓝月的幻想中,反应迟钝,只是迷茫地看着他。
他说,杀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