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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在丛林中。斑驳的阳光附在落荒的树叶之上。秋意浓。靡郁的树木像排列不规则的墓葬石碑。
如果你走近一点的话,或许可以发现树上雕刻的名字。独臂剑客谢狱。一刀封喉默然讹。玉罗脎。飞天舞蓝月。许许多多。经过岁月的摧残模糊不清。
我走到一棵耸立挺拔的魁树下,蹲着身子。从后背的包袱中掏出一把匕首。轻轻地在髯皱的树皮上一划而过。
我在这片无边际的丛林中已经独自走了三天三夜。时间的模糊程度并不妨碍方位判断。走出一百步我就在树皮上做上标记。诸如此类简单无须思索的事情对我来说依旧易如反掌。但你要是让我接触更多的东西,比如象其他人一样刻上自己的名字。我是不知所措,无能为力。
我感觉自己完全像一个失去记忆的病人,脑海一片空白。不知道从哪儿来,往哪儿去。
我渐渐习惯这种漫无边际的行走。就象一段长途旅行。路上没有过客。但感觉很充实。听着鸟语,闻着花香。有时候把枯黄的树叶含在嘴里咀嚼。有时候躺在粗壮的树杆上让阳光温柔的撒在身上。
有一点我十分确定,我一定会走出这片丛林。就如同旅行结束。
然后有一天,我真的走了出来。当我回过头来看这片日夜陪伴的丛林,惊奇的发现原来它并不大。如果你站在稍远稍高的地方,甚至可以看到全景。呈椭圆形。碧绿厚实的枝叶层层迭迭。再往远处望去,是一块拓大的空地。灰暗的云空下,显得朦胧而黯然。这种感觉让我异常亲切。总觉得自己应该是从那块空地上来的。
那究竟是块怎样的空地。有着大堆的排列整齐的草屋。有着快乐的无忧无虑的人群。有着生机的生长茂盛的庄稼。
这些事物都无法在我脑海里形成完整的形象。我呆呆地望着远处,傍晚的夕阳血红,笼罩在树林周围。空地上开始弥漫浓雾。然后一个极其完整,活灵生跳,细腻逼真的形象摊现在脑海之中。细微到她的呼吸,她的肌肤,她的眼神,她的声音,她的所有的所有,一草一木。如果你要我用文字或者图画把她描绘出来,我不能。
因为她实在太真实了。
就象握着她的手,感觉到温度。
我甚至记忆起她睡觉时的优美姿势。倦缩着身体用手揉住我的勃子,脑袋搭在我的胸前,腿微微弯曲贴住我的大腿。呼吸均匀,散落的头发遮住半边脸庞。身体散发清香。
她的腰间还围着一把薄刀。
很快我就陷入一种哀伤的状态。这些零散的片刻的记忆消失的实在太快。它虚无缥缈,琢磨不定。可恨的是它让我反复思索,竭尽全力。
我的头又开始疼痛难忍。很长一段时间内我的头都会莫名的疼痛。特别当一些模糊的记忆一闪而过的时候,更是雪上加霜。于是我想应该马上离开这里。
我只是想离开而已。但并不知道去处。
这种漫无目的的行走对我来说实在平常而且正常。我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渐渐喜欢上这个游戏。如果一直可以玩下去,那也无妨。我甚至产生一个念头,想返回那片丛林。
当然,我没有那么去做。
在丛林的不远处开着一家酒店。木雕的粗圆柱子,刷灰的树墙,整齐的木桌木椅按序排制。鲜红的店面旗帜迎风招展。
我走近,看清楚上面的黑色舞迹。枯萎。不知道这儿的主人为什么取这么一个名字。我找了一张空桌。事实上,这儿几乎没有什么客人。酒店的主人是一位年芳三十左右的女子。穿着鲜红的绣花衣裳,头戴围布,脸庞削瘦,白瑕光洁,神色平静。看来她并没有为缺少顾客光临而感到焦虑。她的手很自然的交叉在一起,脚步轻盈。她的声音是冷漠的。
我一直抬头看着她。觉得她似曾相似。这个模糊的形象在视线中来回跳跃着,却始终浮现不出。于是我说,我们见过?是的。见过。她说。她从旁边的桌子上拿来一瓶酒放在我的面前。百年陈香。很好的酒。
我们什么时候见过?
她倒了一杯酒,满满一杯。倒酒的中间她用一惯冷漠的声音。很久以前。
我皱了皱眉目,迷起眼睛仔细看她。努力回忆有关她的点点滴滴。
你真的见过我?
这里的每一个人我都见过。她说。你是从一片丛林里来的。你至少走了三天三夜。
你知道?
嘿。她冷笑。每一个经过这里的人都是如此。我已经厌倦了重复的回答。她顿了顿,接着说,但我知道你一定很感兴趣。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低下头。
她没有再说什么,转身朝房间走去。我又抬起头看她的背影,夜色将至,昏暗的夕阳俯出一乇模糊而狭短的光影。我忽然想起些什么。我说,等等。她停顿下来。你有没有见过一个腰间围着一把薄刀的女孩?她转身用异样的眼光审视我。见过。她说。我长长呼出一口气。我再次确定这个真实的无法用文字和图象描绘的形象她是一直存在的。
那天晚上我睡在酒店阁楼上。半夜的时候醒来,头痛的厉害。睡不着。于是走到阁楼的走廊里,沿着月光,看到远处那片丛林黑压压一片。几块空洞的枝叶间反射出泥土的灰白光线。再望远处看去,那块空地已经完全漆黑一团。突然我惊奇的发现那个女子竟然也在走廊里,这着实让我吓了一跳。手心不由自主捏出了一把冷汗。很快我就恢复平静。我对她轻轻一笑。我说,睡不着,出来走走。你呢?
守夜而已。我看不清楚她脸上的表情。她的声音依旧冷漠。
守夜?
有些人没有你那么幸运。他们通常会在黑夜里走出那片丛林。这几天来,你是第一个赶在天黑之前走出来的。
难道有很多人象我一样在那片丛林中行走吗?
也许。
我感觉有些冷,裹紧了衣服。能不能给我讲讲那些人,或者讲我也行。
没有什么好讲的。你来的时候我看着你来,你走的时候又看着你走。就这么简单。
这么简单?没有其他的?
没有。
或者可以讲讲我是怎么来的,又是怎么走的。
黑暗中,她用手指向对面一条宽大的石路。酒店的旗帜上点上了灯笼,照亮着前方。
看见没有,很久之前,几个人带着你从那条石路上过来,然后在这里喝上几口百年陈香,然后又把你带进了那片丛林。每年都有许多像你这样的人。我的酒店就以此为生。
那你知不知道丛林后面有一块空地?
她不说话。我们开始沉默。黑暗中的沉默像是一种窒息。我们有些迷茫地看着远方。似乎期待着从那里突如其来的走出某个人来。那是不可能的。我不抱有任何希望。在我行走的其间,始终没有碰到过任何人。
我开始怀疑那个女人说过的话。我端摩着大概她一个人太孤独而养成了编织故事的习惯。如同在这么深的夜晚,一个女子独自坐在阁楼的走廊上,她或许只是在期待有个男人过来抚慰她,给她温暖,解决空虚。但我想有一个问题我必须得到某些证实。于是我说,那个腰间围着薄刀的女孩你是怎么见到她的。
那个女孩很漂亮。她是你陪着一起来的。
她也进了那片丛林?
是的。
她有没有出来?
没有。
我还想问些什么。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忽然传来几许悉悉琐琐的声响,我定睛一看,出乎意料的,果真有人在黑夜里走出了那片丛林。女子突的站起身来,走下楼去。我也跟着一起。
我们走到那个男人身旁。他大概劳累过度,只看了我们一眼便晕了过去。我把他背在身上,扛进酒店的房间里。女子弄了盆水把他的脸擦洗干净。我们看到他露出苍白而疲倦的脸庞。
我不得不开始相信那个女子所说过的话。
凌晨的时候我再度醒来。天已经暗亮。我收拾了一下包袱。准备顺着那条石路行走。
正如那女子所说的,从哪儿来往哪儿去。我现在才想起来,我一直都不知道那个女子的名字。走出酒店的时候,他们都还在睡觉。那个男人依旧没有醒来。他实在太累了。我猜他不止走了三天三夜。
石路上露水还未干透,湿漉漉的,踩在上面脚底滑腻的感觉。这让我感到轻松。路上的行人不是很多。但对我来说,已经足够兴奋了。至少知道自己在一个活生生的世界里,而不是寂静的,死寂的,无声无息。我对过去几乎没有留下什么印象。就如我知道人性有丑恶之分,却无法融通到现实之中。可以说,我是一个相对空白的人。我知道世界的存在,却无法理解。我只是和人群擦肩而过。一个母亲带着她的女儿。一个中年人吆喝着买烧饼。一男一女耍着刀枪街头卖艺,围观的人群发出喝彩声。仅次而已。
走了近一个时辰,跃入眼帘的是这个小镇街道尽头一间落魄的房屋。
屋顶瓦石中枯草丛生。门上墙上积满灰尘。看得出已经很久没有人出入过。但我却倍感亲切。或许我可以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这个想法更令我感到满意。我将从新开始。一切都将从新开始。于是我靠近它。房屋尘墙散发出霉晦的腥味。我忍住,轻轻的推开门。门松开着。然后轻易的敞开。
里面确实没人。而且只有桌子椅子还有家用实物。我跨步进入。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
仅仅一瞬间而已。我的脑海突然清晰的一塌糊涂。我对这间房屋里面所有的设施都了如指掌。我要说的是,我记起了所有的事。包括那个腰间围着薄刀的女孩。我知道那个女孩的名字叫蓝月。我们从相识到相知,从相知到相爱。我们还在这间房间里做爱。蓝月做爱的时候喜欢叫我的名字。她高潮的时候发出撕裂般的呻吟。我记得,我什么都记得。我要把这一切都写下来。我要把我记得的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你。
只有一瞬间,但以足够。